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4月16日 周四 晴
 
一个星期前的今天,加拿大首次发布联邦疫情模型,预计了一周后即今天的疫情数据:确诊人数22580到31850例,死亡人数500-700例。
 
今晚数据显示,目前加拿大确诊人数30106例,符合预估范围;死亡1195例,远远超过预估,是预估低点500例的两倍多,比预估高点700例还多出495例!
 
495条生命。为什么?
 
加拿大新冠死亡案例中,大约90%为60岁以上老人。首席卫生官Dr.Tam 称“We know that close to half of the deaths that we’re tracking are linked to long-term care facilities, but that ratio is actually different in different provinces,”(我们知道近一半死亡和长期护理机构有关,具体到各省,所占比例不同)。
 
以人口第一大省安省为例,目前已确诊8961例、死亡423例,护理机构是重灾区。约20%长期护理机构发生了疫情,144名护理机构住户死亡,另有834人检测结果阳性。
 
(图:残阳如血,长期护理中心失守,成为加拿大的伤痛与耻辱。)
 
原因已经很明显。
 
之所以比模型预估多出了495例死亡,是因为新冠在加拿大魁省和安省等地的多个长期护理中心爆发,这超出了模型的预估,护理中心住户多为有基础病的老人,是死亡率最高的群体。
 
这个残酷的事实,令加拿大痛心,更令人们感到羞耻。
 
被称为“最恐怖养老院”的魁省Herron长期护理中心,一月之内31位住户死亡,“Shame!这样的事竟然发生在加拿大!”老邻居Garry很震惊,他八十多岁了,前几年膝盖受损后不能开车,几个孩子都住在别处,生活多有不便,剪草和铲雪等活儿多靠邻居们帮忙。但他不愿去长期护理中心,现在更有理由不去了。
 
原先住的社区,隔着两户邻居,还有一位W太太,住了几年我都没见过她长什么样子。她快九十岁了,不肯去养老院,一个人住在大房子里,房子的外观已有些破败了,她的侄儿每两周来给她送一次食物。
 
不是所有人都象Garry和W太太这样有选择。在遍布加拿大的长期护理中心里,没有选择的老人比有选择的多得多,他们才是典型住户。
 
例如,安省Eatonville护理中心,已有56例检测阳性,至少30人死亡,其中包括83岁的Maria。她的儿子Henry接受采访时说,对母亲受到的照顾感到失望,对母亲在痛苦中死去感到痛心,他认为,护理中心应该有隔离和防止传染的措施。
 
事实上,几乎所有的护理中心都面临同样的问题:护理人手短缺、员工多家兼职、缺乏防护用品等。
 
护理人手短缺,这其实不是新问题,只是新冠疫情的汹涌到来加剧了困境。
 
员工多家兼职,也不是新问题。早在2003年SARS在加拿大爆发时,就有专家提出过,员工应该在一家护理机构全职工作。十七年后的新冠病毒,比SARS的传染性更强,长期护理中心的工作人员极可能成为传播链条上的一环,甚至在不知道的情况下传染给护理中心住户。安省首席卫生官David Williams3月份时就曾建议:只要有可能,工作人员应该在一处护理中心工作。
 
问题是,如果不可能呢?
 
形势如此逼人,安省省长福特宣布,将暂时禁止雇员在一家以上的长期护理机构工作,这项紧急命令要求在4月22日前遵守,4月28日到期,视情况可能再续签14天。
 
从根本上来说,护理中心遇到的问题,都是钱的问题。而在钱的问题背后,是优先序列,是价值观,是对人性的深深拷问。
 
安省正和联邦政府谈判,试图解决员工工资的上涨问题。代表安省626家长期护理机构70%的Ontario Long Term Care Association安省长期护理协会立刻发声点赞,他们知道这是问题的关键所在。
 
Ontario Nurses ' Association安省护士协会主席Vicki McKenna说,这场大流行突显了安省医疗体系长期存在的资金不足问题,“人们做三份兼职,是因为找不到全职工作。”
 
安省个人支持工作者协会有4万会员,协会主席Miranda Ferrier也说,人手短缺问题严重,一些职介所现在向长期护理中心的PSW提供每小时最高30美元的工作,而PSW平均工资为18-21美元,这意味着一些PSW可能会跳槽,从而造成更多短缺。
 
有2.5万名会员的国际服务雇员联合会,约一半会员身兼数职,包括在老年服务场所担任个人支持和管家等工作。联合会负责人Sharleen Stewart也说,要保证人们得到补偿,但不要把钱给雇主,“如果把钱交给雇主,这笔钱最终不会送到前线。”
 
除了人手和兼职问题,令长期护理中心的处境雪上加霜的,是缺乏个人防护用品。
 
一个多月前,我听朋友说,和她住同一社区的家庭医生临时关闭了诊所,因为预判疫情严峻,而诊所缺乏个人防护用品,这位医生不敢也不愿在新冠病毒的危险里裸奔。这虽然是个案,但是,长期护理中心业内人士也公开承认,缺少防护让从业者害怕,这是一些人离开甚至临阵辞职的原因。
 
(图:护理员Terrie,她在长期护理中心工作了三天,亲历了混乱,见证了死亡。)
 
在蒙特利尔LaSalle长期护理中心工作的Terrie Laplante-Beauchamp,在她的一线工作日记里也写到了相关情况。
 
Terrie今年32岁,是蒙特利尔大学微生物学和免疫学专业的硕士研究生,10年前曾作为护理员接受过培训和工作,疫情爆发后她自愿再次担任护理员。4月3日至5日,她在LaSalle工作了三天。目前,这家长期护理中心已有26名住户死亡。
 
她的日记发表在The Globe and Mail上,题目是《死亡和混乱的三天》。
 
和她一起工作的另两名护理员,在第二天晚上就决定提前离开。“我不怪她们”,Terrie写道,员工拿自己的健康在冒险,没有适当的保护,也没有足够的收入。有些员工不通知就不去上班,无法承受时多次休息;他们害怕感染,害怕把病毒传染给孩子和亲人;他们看到他们的病人一个接一个地死去。
 
Terrie在日记里写道,第一天下午三点半开始上班,没有入职培训,做为新人被分到了需要有经验的护理员才能去的地方。没有卫生措施,没有个人防护装备使用说明,她要求提供N95呼吸器,但被告知没有。她工作的楼层一共三名护理员,三人中一人前一天才到岗,另一人最有经验也只有过兼职经验。没有护理员会议,不了解病人的日常生活,也不知道他们的活动和自主能力,就这样,她冲上了一线。
 
她所在的楼层有35名病人,其中21人检测呈阳性。右边过道上是11个房间,里面住着被塑料布“隔开”的感染者。左侧通道24个房间,其中有5位检测呈阳性。感染者的房间,分散在未受感染的病人中。
 
在进入感染病人的房间前,护理员应该穿上隔离服,戴上手套、口罩和面罩,但因为没有足够的时间,实际执行起来很困难。
 
护理中心的电话响个不停,这是房间里没有电话的住户的亲人打来的,他们希望了解情况。她被告知不要接听,因为没有时间,而电话永远都在响。
 
那些需要每天走路,或需要在别人帮助下起床和上厕所的人,现在被限制在床上,穿上了尿布。
 
那些吃饭时需要帮助的人,常常不能吃完,因为护理员没有时间。护理员也没有时间分发水或果汁。
 
住户们头发油腻,指甲又长又脏,衣服也脏。房间没人打扫,到处都是果蝇嗡嗡叫。
 
几名严重抑郁症的患者,再也受不了了,想死。
 
最年轻的住户B女士,已经几个星期没洗过澡了,床单也没有换过。
 
87岁的S女士,一直说自己多么想死,多么厌倦孤独,禁闭失去自由让她发疯,她觉得自己已没有理由活下去。几天后,她死了。
 
受感染的F女士,失去了知觉。家人出现在她的窗下,忧心忡忡,却又无能为力。按照规定,窗户不能打开。F喘着粗气,当晚,她死了。
 
死亡和混乱的三天之后,Terrie发烧了。目前她在家隔离,等待新冠检测的结果。
 
对于长期护理中心的住户们来说,三天之后还有三天,无数个三天,在这个春天等待着继续煎熬他们。除非死亡把他们带走。
 
加拿大以老人和孩子的天堂著称,一般加拿大人不敢也不愿相信会发生Herron和LaSalle这样的事。新冠肆虐,一步之间,天堂变成了地狱,镀金的天空中飘满了死者弯曲的倒影,谁来救赎?
 
谁来宣读那些被判决的声音?
 
 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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苇公子

苇公子

26篇文章 3年前更新

自由写作者,中文/金融专业,曾在《第一财经日报》等财媒和加拿大银行工作。南京人,深圳客,现居多伦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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